文
钟才廷amp;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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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的夜,似乎比山乡的夜来得晚一些。等天再稍黑一些,妻子陪我到楼下那个安静的角落燃白蜡、烧土纸,我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怀念母亲——农历二月二十五日是母亲的忌日。
母亲生于一九二四年,她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旧汉口度过的。据母亲讲,外祖父是一位木匠,技艺精湛且为人正直善良,在街坊有很好的人缘,全家过着平静的生活。不料一九三一年汉口发生了洪灾,凶猛的洪水撞开江堤,冲进街道,汉口顿时成了泽国。
外祖父一家人抱着木头漂浮半天获救。无奈之下的外祖父带着全家回到老家——黄陂区蔡店乡李冲垸子湾。外祖父凭着过硬的木工手艺,在山村老家维持着全家的生计。正当大家以为可以喘口气的时候,一九三七年外祖父和唯一的舅舅相继因病辞世。
这个家犹如天塌一般,生活开始举步维艰。万般无奈下,外祖母把十三岁的母亲送到隔壁山洼的钟家(我父亲姓钟)做童养媳。时值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伪军为了消灭新四军抗日武装,对蔡店乡进行了疯狂的清剿扫荡。
母亲和家人一次又一次逃亡他乡,途中的艰难险阻成了一辈子挥之不去的伤痛。母亲时常向我们讲起洪水中的死里逃生、生活中的饥寒交迫、战乱中的颠沛流离,伤心之处潸然泪下,我们不禁为之动容。
母亲十七岁与父亲成家,在以后的岁月里,母亲和父亲把我们兄弟姊妹八人抚育成人,“儿多母苦”是母亲一生真实的写照。
在大集体时代,生产队分口粮是以工分的多少为依据。我们兄弟都小,全家挣的工分就少,粮食经常上月不接下月,面对我们饥饿时的吵吵闹闹,面对父亲沮丧时的长吁短叹,母亲总是微笑着对我们说:“只要想办法,就一定能度过难关,一切会好起来的。”
春天,母亲让我们到田野里捋下黄荆树的嫩叶,用开水焯一下,掺到米饭里搅匀。夏天,母亲让父亲上山挖来葛根,拿到石臼上捣出淀粉做成葛粑或葛羹。秋冬季节我们就到人家翻挖过的地里捡红苕。每次吃饭时,母亲总让我们先吃,她最后从厨房出来时,还微笑着砸吧着嘴说吃得香。
幼稚的我们并不知道母亲常常挨饿。母亲砸吧的嘴传递了我一生节俭的习惯,母亲那善良的微笑,是我一辈子的记忆。现在已近花甲之年的我常常告诉孩子不要丢掉节俭的美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怀念母亲的方式!
穿衣也是我家直面的困难。家里无钱买布做衣服,怎么办?幸亏母亲心灵手巧,纺线织布,裁剪制衣,自学成才且样样精通。母亲把生产队分的棉花制成棉条,白天要到生产队出工挣工分,夜晚在柴油灯下,母亲用原始的纺线车把棉条纺织成棉线。
记不清多少个月光皎洁的夜晚,身披银辉的母亲在院子里忙碌纺线。记不清多少个北风呼啸的深夜,我家的窗户仍冒出微弱的灯光,屋里仍响着母亲织布时那有规律的“咣——吱呀”声。就是这单调的节奏伴随着我们童年的成长,竟也在潜移默化中催发了我们奋发向上的斗志。
记不清多少个旭日东升的早晨,我们兄妹几人穿着洁净合身的棉布衣服、斜挎着精致小巧的棉布书包上学,母亲站在家门口,她的目光被拉得老长,当我们回头时,好像看到她脸上欣慰的笑容。
童年的错误也让我记忆犹新。十岁那年的一天中午放学后,由于饥饿难忍,我跑到隔壁张大妈家的菜园里摘了几条黄瓜吃。母亲知道后,火冒三丈,把我暴打一顿,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发这么大的火。
她带我到张大妈家道歉。回家后,母亲严肃地对我们说:“你们绝对不能沾染恶习,为人要走正路,有正气,如果我的孩子不争气,否则我死都不会闭眼。”母亲说出的每一个字掷地有声,我们都感受到了里面的分量,它像钉子一样重重地钉在我们心里。
母亲在培养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所展示出来的睿智,令许多人钦佩。我们读小学时每学期学费三元五角,这对我家来说也很困难。
母亲把生产队分的花生油藏起来,每次炒菜时只给可怜的一点点(我们当时还认为母亲对我们太苛刻),把节余下来的油卖掉做学费;母亲又让我们到村边的小河里捉鱼,把鱼卖到供销社食堂,一点一点积攒钱作学费;家中母鸡下的蛋,也全部卖掉做学费。
这样我们兄弟都完成了从小学到高中的学业,这在当时的农村简直就是一个壮举,就在今天来说也不易。而当时许多孩子早早辍学,回到生产队挣工分,好多分口粮,在这一点上,我们又是那么幸运。
“恢复高考”给了我们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在母亲的鼓励和支持下,经过顽强拼搏,我们兄弟六人中有四人先后考取大学、师范。当录取通知书一次又一次被邮递员送到我家时,母亲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乡亲们发出了由衷的感叹。是啊,我们能够圆梦求学,如果没有母亲用心良苦和呕心沥血的付出……
母亲不仅给予了我们生命,还给予了我们灵魂,用她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作为原动力。母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我们对母亲的怀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远,我站在忌日的窗口和母亲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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