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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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8/12 22: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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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徐逸如年二十九的清晨,我从灰蒙蒙的天色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从窗户破了的那一小角望出去,天空已经开始透出淡青色,像是乌黑的布扔进水缸里慢慢浸湿变得通透,我的精神也像这天色一样越来越清醒。睡在旁边的奶奶嘴里不时缓慢地吐出气来,噗噗地像是水里张嘴的鱼,这分明是我小时候常见的老屋门口坐着的老人们打盹儿的样子。想到这,心顿时像掉进了一口大湖,原来奶奶也到了这种年纪,而我也发现得这么迟。农村里的年岁走得不留痕迹,且一年年地带走了热闹的声音。再听见吵吵闹闹、鞭炮烟花声,只有过年那几天了。鞭炮声从大年三十的晚上开始就没有停歇,睡前打一个关门爆竹,零点过后又要起来打开门爆竹,是谓“关门大吉,开门大吉”。大清早,爆竹接二连三地炸响,刚刚从上一个爆竹结束的尾音中合起眼的人们又迅速被下一个爆竹开始的声音扯开眼皮,索性带着几分恼气和几分热闹劲爬起了床。大年初一的清晨要吃羹,做羹的葛粉会在年前几天就磨好,而今人们失去了自己手挖、晒制的兴趣,也就从市场中买来直接用。想起小时候,我们和奶奶一起扛着小锄头去挖深不见底的土坑里的葛根,总是满头大汗过后看见葛根头却怎么都拔不起来,粗壮的葛根削皮之后白得像雪,咬下一口慢慢嚼,汁水味道由苦渐渐变成甘甜,横生许多妙趣了。女人们早早地将葛根粉化了水,倒进锅中,等水变成透明的羹状再迅速放入切好的薯块、笋丝、油豆腐、鲜豆腐块,有些还看口味加上些菌菇,一大锅羹做好后,嫩笋、红薯和油豆腐裹在浓稠的葛粉羹里增添了许多美妙的口感,喝下一碗既饱腹又温润。吃饱喝足后,一家老小都拿好香火爆竹去村前的祠堂里祭祖,随手拿着的,还有一块盘子大的熟肉,一双红筷子贯插肉中,筷子之间夹着两根肥硕的大葱,根茎处白得像光滑的瓷瓶。奶奶如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看我们拿好东西后笑着摆摆手让我们去。像许多她们这一辈的妇人一样,奶奶从来不和我们去祠堂,也总不习惯坐上桌吃饭。真正的年味从鱼块扔进油锅里惹起的一阵滋滋声中飘出,热油翻腾起一个个气泡,鱼肉也慢慢变得金黄酥脆。妈妈和奶奶各支一口锅,相互配合,把早早准备好的材料有条不紊地倒入锅中。焯过水的大虾已经透出粉红色,与辣椒碰撞之后色彩更加惹眼。只有回家能吃到的江西米粉此时已经条条盘摞在大碗中,等着加入香菇、墨鱼、肉碎爆炒。我被辣味和烟呛得不行,便和弟弟们跑出厨房,去后山的地里摘葱蒜。乡下的时间总是比城里走得更快些,太阳还没下山,处处的烟囱里就飘出了白烟。我们摘完葱蒜走回家中,此时的太阳黄得通透,染亮了一小片天,天色下的白房青瓦却不改颜色,巍然挺立。等我们到家时,饭桌上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菜肴,还有一锅插满了红筷子的饭。这是我们十几年玩不厌的过年习俗,大人们喊开始之后,我们三个孩子争抢着去拔一双双头顶扎着红布的筷子。谁手上收的红筷子多,以后一定是长得最高的那个。尽管知道不切实际,我们还是隐隐信着这种期望,并且每一年都为其拼尽全力。奶奶望了望饭桌,像是在数着什么,然后默默把腌拌好的萝卜端下桌。年夜饭的菜碗数只能成双,也只有老人们才年年记挂着这些逐渐被淡忘的习俗。这个年经过了两天没停过的鞭炮声和一直吃不完的年夜饭,就这么逐渐地淡下来,直至村子里又恢复往日的宁静。初二开始拜年,我们便离开了乡下,回到市中心的家里。而再过一周,许多像奶奶家一样的老宅整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大门紧闭。能够把四散的人们聚齐的,只有这一片故土了。尽管只能待几天,心里总归还是欣喜的,欣喜到恨不得把过去一年缺了的时光都在这几天补回来,故而农村里的年味从来不因人多人少而变得浓重或寡淡,它年年岁岁如此,等着归来的人们一次次用一腔热情把这片土地点燃。自回到老家,我总像是贪恋景色一般不肯早睡,躺在床上从窗缝里看天色,听这一片祥和下的所有微弱动静,想起小时候在这里发生的许多故事,想起如何拼命离开这片土地,现在又如何依恋它。我不知道依恋的具体缘由,大概是这里总有值得期盼的人与景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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